不月生香

Dreamland_

『霖我』从一而终











  演戏以外的生活是怎么样度过,要解答这个问题大概有无数种答案。

  

  作为记者的我当然问过许多演员这个问题,在我的职业生涯中也收到过许多不同的答案,但后来的答案总没有第一个让我铭记。我那时刚从院校毕业,采访的第一个演员便是贺峻霖,我惊叹于他的眼眸光亮,倒像是个未经世事的中学生,连原先准备好的问话也支支吾吾。我不懂得他的清冷如月光的气质,面对着他就好像是面对一个退隐多年的大艺术家。当然他后来确实成了大艺术家,只不过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孤身闯荡娱乐圈的新人。

  我还记得那一天我去约定好的采访地点见他,穿了一件裙子。初秋时节已经见了凉,而我当时并不是很在意,只是想着一定不能弄塌了我的第一次个人采访。我往片场的化妆间走,身边没跟摄影师,一个人拎着沉重的器械吭哧吭哧,那架势比我身边路过的场务还要浩大。我的通行证和记者证一起在胸前摇摇晃晃,刚支好三脚架就有人推门进来。我把碎头发撩到耳后,望着进来的贺峻霖一脸狼狈。

  “贺老师您好,我是今天负责采访您的记者。您看您现在有时间吗?我昨天已经跟您的经纪人约过了。”我记得我是这么说的。

  “正好休息了。您请坐。”我还记得他是这么说。

  

  记得我说的吗,我惊异于他的清透少年感。虽然他的清冷气质看起来确与少年二字不符,但这种奇妙的共融的存在显得并不突兀。至少我这么认为。

  我毕竟也是个新人,第一次实战不知道该客套些什么只好一直重复着夸赞。诸如“我看过您的作品”“您塑造的角色很灵动”之类的话说到后来我自己都觉得尴尬。而他却不厌其烦。

  说定的一个半小时熬也终究要熬过去,我合上笔记本同他做最后小结,临结束时半工也半私地问起他演戏之外的生活。

  他看上去松弛了很多,起码不再拘谨也不再纠结措辞。贺峻霖在我眼前坐着,我身旁的摄影机闪着红灯。他没有再皱眉沉思,不明不白漏出一声笑,然后告诉我,生活很热闹,挺有趣的。

  我以为他是个喜静的人,看来不是。

  关了摄影机收了东西,我再回头看时贺峻霖还没有走。我同他笑笑,预备再拖着器械沉重地离开,走过他身边时诚恳地说,贺老师您会红。

  贺峻霖接过我手里的东西一直送我到门口,没有开口回我。我只当自己说话太小声他没有听见,临到上车了再感谢他一番,片场已经够忙,拜托您费心照顾一个看的起来就不怎么专业的小记者。

  他听了这话像是很不好意思,连说没事。我还没察觉,他的风衣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我的肩膀上。

  贺峻霖是个很贴心细致的人。我拿着包钻进后座,手里的东西亟待整理,他便替我关上车门,嘱咐师傅开稳一点不要颠坏了后备箱的器材。

  

  然后他被远处到处找人的副导演喊去了,临走之前低下头来认真地和我道谢。他说完就被副导演带走对戏了,汽车载着我离开片场。贺峻霖的话还没来得及散在风里。

  “谢谢您的祝福,您会成为一位很好的记者。”


  行到一半我终于发现了不对劲,这才后知后觉大概要再来一趟,专程归还贺峻霖的风衣了。

  我打电话给他的经纪人,对方的态度很无所谓。我对贺峻霖的印象很好,莫名替他愤愤不平。我想他应该不受什么重视,语气不自觉变了。

  那天傍晚,经纪人推给我贺峻霖的微信,说你们自己联系吧,不影响拍摄就好。我感到火大,却不知道这团火是从何而来。


  回到公司我赶紧去换衣间换上衬衫牛仔裤,出来之后我问我的顶头上司奥姐,记者加艺人的联系方式算不算私联。她不屑地抬眼看我,起身背起包经过我出门,点点我的额头说,只要不被利用不给双方造成损失,就算是发生关系都没人会在意,何况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刚刚起步的小演员。我赶紧解释说我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但奥姐早就踩着高跟鞋进了电梯。

  是我在自言自语自说自话了。


  贺峻霖通过好友验证的速度很快,看来不忙。我同他说了事情的原委,小心翼翼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出来见一面。发消息的时候我的手在抖,因为想起奥姐说的话,即使是没有这样的念头也会因为其直白坦率而心悸。

  他说他现在人在外面,正和朋友聚餐,查了查地址离我们公司不远,如果我还在公司附近现在就可以见面。

  我当然说好。


  他似乎在风里等了一会了,白天里做的发型已经被吹得凌乱了很多。贺峻霖的风衣在我手里,他只穿着一件衬衫,看上去就很单薄。我急急忙忙跑过去把装着衣服的袋子递给他,他不急着接反而下台阶来迎我,温和地笑着向我打招呼。

  “换了衣服看起来都暖和多了。”他说。我于是应声不好意思地笑,寒暄似的招呼他赶紧把风衣穿上。说完我就后悔了。

  店里应当是不冷的吧,还人家衣服应当要先洗过一遍的吧。


  我懊恼着自己做事不过脑子,看他伸出手来接袋子又不好意思地开口说抱歉。我说真是太抱歉,麻烦你帮我拎东西,也抱歉就连借我的风衣也没来得及洗一下再给你。他又温温和和地笑。

  他这样子和白天受采访时截然不同,我白天看他像是竹林里的一阵风,这下倒有点像不偏不倚照进屋子里的那一缕月光。我说,那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心里竟然有一点遗憾。

  他当然不会说什么,只是和我辞行。


  奇怪的是,往后几天我总是想起奥姐的那一番话,想起那个有一点点凉风的晚上,想起贺峻霖。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该有些感官知觉,何况我本性里其实带着些对感情的敏感。我知道我的念头已经偏了它本该有的轨道,已经变得略带危险。

  我手头还有些发稿之前的对接工作,问贺峻霖的经纪人却一问三不知,对方还是那句话,你们自己联系吧。

  凌晨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几个熬夜加班的同事准备着支上行军床睡了,我抿一口咖啡,点开微信,心里气愤地想,那这次责任便不在我。

  消息编辑得很快,只是来来回回删改了好几次。从原先带着情绪的问话改到云淡风轻的公式化消息,我用了整整一个小时,到最后实在是没有脾气按下发送键,准备立刻关机滚去睡觉,一切留给醒来吧。

  我没指望贺峻霖凌晨还在线回我消息,演员也是人需要休息。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发来了消息,甚至,早我一步。

  他问我想说什么直接说好了,不必斟酌这么久,一个小时之前就看见“对方正在输入”,一个小时之后还是没有收到消息。

  我手一抖,比预想之中更快按下发送,心里想的是他一个小时之前怎么会点进我的对话框。我没敢问。

  但我只好模模糊糊带过这个问题,只是问他这么晚还在线,方不方便沟通一下发稿的细节。

  我顺带吐槽了一下,连这种事都要艺人亲力亲为,做经纪人真是好赚钱。

  发完我又懊悔不已,当着不熟的人的面吐槽他的上司,还要凌晨和人家对线讨论工作。我想我也挺不是人的。


  贺峻霖的回话倒是没怎么让我难堪,他说他一个小时之前拍完夜场,现在刚到住处。他说明天他没戏,可以出来谈。

  他约我出去,我想得很多。我当然知道这个点谈公事确实有些不合常理,但我更心存侥幸地以为他也对我念念不忘。

  我当然说好。


  他还是那个样子,穿着衬衫裹着风衣。我们找了一家咖啡厅坐下来,其实并没有很多事情要谈。

  期间我们偶尔尴尬几次,我作为问话者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我提议,累了吧,休息一下再继续沟通好了。我拿起手机刷微信,奥姐问我在哪里。我说和贺峻霖沟通对接,她发过来一条语音消息。我看看贺峻霖,犹豫着该不该外放着听。他察觉,起身,借口去趟卫生间,留我一个人在卡座里心跳。

  但奥姐没说什么,她说,新人不要太有野心太抢风头,差不多就行了。

  

  贺峻霖回来时我已经恢复了神色,我们以更高的工作效率完成了工作。我面前的爱尔兰雪顶咖啡还剩下小半。

  两部手机同时亮起,我们不约而同去看。我点开我的消息,是前一阵母校校庆拍的纪念照弄好发在了群里,一连发了好几张。

  对面贺峻霖突然皱起了眉头,然后很快舒展开,我说,如果有事您就先回去忙吧。

  他飞快地发了些什么,然后放下手机。

  “没关系,是母校的事。”

  我心头一紧,该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手机又亮了,我看着群里被我备注了“贺峻霖”三个字的账号发出随大流的感谢的话,突然很恍惚。


  “原来是校友啊。”我说,声音梗在一半,干巴巴的。

  他点头,低头看着吸管外部显示出的深色横线缓缓上升,“嗯”了一声松开吸管。

  “原来是学妹。”他说。


  后来几次往来,都是我和贺峻霖私下里相约。我们开始拍拖,他的事业开始起色。

  我问他,被拍到怎么办?他说,私生活只有你一个大混乱,被拍到顶多公开恋情。

  

  大约是一两年以后,我和贺峻霖大吵一架。我们互撂狠话。

  我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面清冷太能藏事。

  他说信天信地不信你,内心矛盾不足长远。

  

  被拍到是预料之中的事,跟他的狗仔多了不少,这种事在所难免。为着是同行,拍图的狗仔卖了奥姐一个面子先发给了她。奥姐没有骂我甚至没有急躁,她只是又一次告诉我,只要不被利用不给双方造成损失。

  贺峻霖显然也收到了消息,但他做事更绝一些。通过这几年的相处我大概了解了他,和人相处不留缺憾,做起事来也绝对圆满。

  但这一次他明显莽撞行事,直接公开了自己的恋爱消息,卸载了微博让公司的公关自己头疼。

  早先他甩了原来的经纪人,新签了一家刚刚成立的小公司。小公司里贺峻霖是一哥,当然万事他做主。贺峻霖说一不二,没造成过什么损失当然甚至赚了不少,公司更是紧着他。

  我想,这一次危机公关下来,他们公司大概要和贺峻霖恩断义绝。

  

  我做好被人肉的准备,心说就不应该对贺峻霖起邪念,但我的手机、家里的座机迟迟没有动静,我甚至怀疑贺峻霖公开的是他的另一个女友。当然我知道,贺峻霖并没有另一个女友。

  我顶着心理压力向奥姐请辞,又是很懊悔,欠了一屁股帐就想着跑,我怎么总是干这种缺德事。奥姐还是那么豪爽,大名一签,下一秒我就连人带东西出了公司门。违约金据说贺峻霖早就帮我付过。


  贺峻霖连夜飞回来看我,和我解释了半天情况。吵架什么的早就被忘记了,最后我靠在贺峻霖怀里和他回忆我们的初见。

  我说我怎么这么缺德这么阴暗呢,他说对啊你怎么这么招人讨厌呢。

  “娱乐圈我待不下去了,记者也没办法干。我找不到工作了反正你得对我负责。”我耍赖撒娇,矫情得要死甚至越想越委屈全怪上了贺峻霖。


  贺峻霖不是二十四孝男友,为此觉得我太幼稚又和我小吵了一架。但他后来还是帮我找了个工作,还是记者。只不过和娱乐圈一点都不着边了。

  

  生活再乱还是得步入正轨,我收收心思认真跟了几年采访,算是小有名气,贺峻霖下回了微博发现公司破是破公关还挺给力。工作人员替他发了一两年微博,之后他开始重新自己掌控,评论区那时候已经开始有催婚催曝光嫂子的留言。

  我穿着职业装回到家,面对着空荡荡的大房子开始想着和贺峻霖的以后。

  认识他的时候没想过以后,现在很想和他有个以后。

  

  贺峻霖工作时间不固定,休息时间更是神出鬼没,我问他要个未来,他顶着黑眼圈说考虑考虑。黑眼圈消了的那一天他突然带我去了民政局。

  贺峻霖家养了一只猫,我结婚之后搬过来住把我养的那一只也带了过来。我们没有办很隆重的婚礼,只是亲人相聚,连朋友都很少。

  这个时候贺峻霖已经算是事业有成,记得我还说过,贺老师会红。他没有很红,只是,事业有成。


  他常常需要被众人围绕,我有时也跟着去。知情人知情,不知情人也无妨。我被淹没在人群之中,贺峻霖说找不到我于是递给我一根红色的腕带,不是张扬的颜色,正好一眼能看见。

  我们都收敛了几年前的锋芒。我曾经野心猛长最后还是从了良,贺峻霖除了从腹黑变成老谋深算之外还因为我学会了撒娇。

  

  我们本来都不是坏人,只是差点变成了坏人。我本来不信什么前世今生,结婚之后还挺相信姻缘,时常点开app一个人算命格。

  贺峻霖说我迷信,我问他说红色的腕带难道不也和红绳的用意差不多,不许只说我一个人迷信。

  

  那是很多年后我和贺峻霖躺在藤椅上后悔年少轻狂却又庆幸年少轻狂的时候了,贺峻霖终于回答我。

  腕带是用来栓东西的。

  一,首先栓你,别丢了瞎跑,找不回来。

  二,栓你的心,不要再不过脑子做事,也不要再有什么不切实际的野心了。

  三,栓别人的眼睛,知道就算看中了这个女人也不能动心思。

  四,拴住姻缘,我们一定要长长久久。


  “如果你那时候的野心不是我,可能就不会有这样过程离奇但还算圆满的结果。”贺峻霖说。

  “结果是用来不留遗憾的,过程是用来心有余悸告诫孩子们的。”我一边说一边起身,调出云端备份的一份聊天记录,是奥姐点我额头那天晚上的。我辞职那天无意间看见,于是留个心眼转给了自己,然后删除了她的聊天记录。

  

  记录是奥姐和那个经纪人的,只有一条。

  “都知道的,艺人嘛,有看点一切好说话。”


  那句话也同样适用于各位吧,我看着电脑屏幕哑然失笑。

  这是什么扭曲的潜规则,要拿活人做实验。

  

  感叹过一番人心险恶,我删掉记录。

  

  年轻人真是,太容易上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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